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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咚。
鼓槌與鼓麵相互擠壓發出悶響。
——咚咚。
門與指節倏然碰撞傳來令人煩躁的敲擊聲。
———咚、咚、咚。
腦袋與竹畳叩在一起,以似乎要用頭破血流來證明自己虔信的力道,僧眾竭力喝出振聾發聵的祈禱。三聲叩首後聲音戛然而止,為首的大僧正身著血紅法衣,在忽明忽滅的燭光中像極了鴟目虎吻的惡鬼,攤開麵前的卷軸扯著嗓子聲音嘶啞地重複經文。
似乎是這樣的噪音終究惹得上首的泥塑不快,一隻眼珠子咕嚕咕嚕地從撚著說法印的手中滾落到地上,烏青的瞳孔死死盯著僧尼的方向。
上首的紅衣大僧正早就大汗如雨,他一邊舉著手用力擦去額上的汗珠,一邊無法抑製地抓撓著早已結痂的抓痕,讓鮮血覆蓋原有的暗紅。他將經文逆向又誦讀了一遍,直到自己的聲音停下,空氣中徒留下法器震盪的餘聲。
大僧正如蒙大赦,也顧不上掌管權位時候的矜持,將卷軸置於桌上撲通一聲跪在地上,反覆地砰砰磕頭。而他身後的一眾僧人亦追隨大僧正的動作跪下,上半身趴伏在地麵上像是有什麼惡獸始終盤旋在頭頂陰魂不散。
眼珠被握在大僧正汗津津的手掌心裡,擠壓著發出尖銳的嘯叫,又被這人緩慢地放進嘴巴咀嚼。眼球硬生生被齒列咬住,一點點被嚼碎、嚼爛,裡麵的腐肉被大僧正大快朵頤地咬下,黏膩的血肉互相傾軋後又被貪婪的人嘴吞入食道,咕嘰咕嘰地血和肉都被攪在一起。
冇有人膽敢在這一瞬間發話,僧眾靜默地等待著大僧正用餐完畢,房間內隻能聽到令人格外毛骨悚然的進食聲。
緘默一直延續到進食結束,背對眾人的大僧正慢慢直起趴伏在地上的上半身。兩側的紫色法衣僧伽開始呼喊大僧正的法號,而在進食的他也似乎聽見了旁人的呼喚———一點點地、一寸寸地扭過頭來。
大僧正麵上十一隻眼睛黑洞洞地盯著前方,眼球鼓脹跳動像是下一秒就要鮮血淋漓地爆裂開來,血絲攀上了肉眼可見的每部分眼白。
他嘴巴張合似乎在說什麼,隻是聲音已經隱冇在金剛鈴振搖發出的轟鳴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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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88年,東京。
連環自殺式炸彈襲擊到今天已經是第四起,聖露琪亞女子學院是赫赫有名的貴族女校,這一事件無疑將對學校聲譽產生不可預計的負麵影響。
鬆田陣平煩躁地捏著煙,插兜倚在車門上等待許可。
搜查一課的工作在這裡難以展開,聖露琪亞拒絕了一切警方進入搜查的請求,也對強製搜查的指令視而不見。除非地檢特搜部下達指令,否則任何警視廳的人員都難以撼動這個滿載著政治要員子女的龐然大物半分。
而不配合警方搜查的理由卻僅僅是,會影響校園內的正常秩序。鬆田陣平想,開什麼玩笑?你們可是剛剛經曆了爆炸案,說什麼正常秩序?!
你們這可是導致了我不得不在這裡加班啊。
由於聖露琪亞學院要求隻有□□處理的警官一人可以進入學校檢查各處,這個艱钜的任務就落在恰巧當時負責炸彈處理的鬆田陣平身上。他不僅要進入聖露琪亞檢查可能殘餘的□□,更要暗地裡完成搜查一課同僚的工作,向聖露琪亞的師生打聽自殺式炸彈襲擊背後的線索。
鬆田陣平不得不自認倒黴眯起眼看了眼校門方向,砰一聲合上了車門,碾滅手裡簌簌落著菸灰的菸頭。
迎接他的是一位年長的女士,一絲不苟地將髮髻高高束起,身上穿著不近人情的黑色西裝製服。她麵無表情地掃視了一眼鬆田陣平,才慢慢扯著嘴角露出公式化的笑容。
“這位就是鬆田警官吧。”她點頭示意,“我是山城惠子,是聖露琪亞的老師,勞煩您為我們學校費心了。”
鬆田陣平對這樣的眼神微妙不爽,但對方周到的禮儀讓他無話可說,於是未發一言跟隨山城惠子邁進校園。
山城惠子邊向前邁進邊側頭瞥他,移步至教學樓樓下,纔開口對他介紹:“您或許很少聽說過關於學校的傳聞,包括裡麵的學生有多麼出眾,學校是孕育高貴淑女的殿堂……這是因為我們學校隻麵向小部分出眾的家庭。請原諒我們的失禮,無法讓警方進入校園實在是因為我們這裡的學生身份特殊,更需要獨立的、清淨的環境。”
她頓了頓:“我們是教會學校,為了不辜負貴人們的囑托,曾承諾過要將一切世俗汙穢掃除在門外,培養真正的聖女,我們破例允許您進入校園,希望您理解我們的信仰,對校園內部的氛圍持有尊重。”
鬆田陣平咋舌,驚歎於這個年代竟然還有如此大正風格的校園,應付這類年長者並非他的強項,於是他組織著語言想要回話,卻在下一秒頓住了話端。
山城惠子身後走過來一個年輕的女生,大概是聖露琪亞的學生。女生微垂著雙眼兩手交握在身前,劉海擋住了眼鏡下眉眼的清晰輪廓,鬆田陣平隻能隱約感覺到對方似乎是個相當清秀的女生。她恭敬、謙和,落下目光的樣子順從得像是被操縱的木偶。
山城惠子似乎是注意到鬆田陣平的視線,也看向女生。
她介紹道:“鬆田警官,這位是學生會的會長神應寺。很抱歉我還有教學任務在身,神應寺同學對聖露琪亞的每個角落都很瞭解,她能夠帶你在學校四處調查。”
女生矜持地半斂著目光冇有看鬆田陣平一眼,淺淺地躬身行禮。她露出和山城惠子如出一轍的公式化笑容:“您好,鬆田警官,我是神應寺伽羅。”
詭異的順從感。
警官的嗅覺一直敏銳,他皺了皺眉,又覺得不該跟小女孩計較太多。
“麻煩你帶我各處逛逛了。”他話說得不算客氣,但對麵一長一少兩位女士都未置一詞。
山城惠子寒暄了幾句就欠身離開,留下在自我介紹後就始終冇說一句話,安靜站在一旁像個漂亮人偶的學生會長神應寺伽羅。
鬆田陣平正大光明地目光在神應寺伽羅身上掃描了兩圈,覺得果然是自己多想了,對方在老師走後就露出了個略顯羞澀的笑容,隻是五官仍然因為鏡片反射有點模糊。
…完全還是個小女生的模樣。
女生不好意思地轉身帶著鬆田陣平沿著教學樓前的小徑往裡走,垂眼聲音又低又細:“不好意思,鬆田先生。在這裡已經很久冇見過外賓了,不知道用什麼態度才能不讓您覺得不懂禮貌。”
鬆田陣平心說他也相當苦惱,他可不是那個善於交際的幼馴染,也不知道該怎麼把兩個人的話題拐到刑事案件上。萩原研二要是聽到幼馴染這番心聲肯定要直呼離譜,他什麼時候跟少女聊刑事案件了。
前麵帶路的少女突然頓了頓步子,像是讀懂了鬆田陣平的心聲一樣回過頭。這樣咫尺距離讓鬆田陣平一愣,他後退一步,就看見少女輕輕用手撫過製服裙有些淩亂的下襬,指尖捋起自己耳邊散落的碎髮。
神應寺伽羅笑起來。
“您看起來比我更加緊張。”
“其實不必如此,如果您有什麼想知道的都可以問我,我會儘力回答您的問題,鬆田……警官。”
她漆黑的雙眼掩藏在鏡片之下,讓經驗豐富能力出眾的警官也難以分辨其中真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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